看到莉拉的下一秒,利威尔就产生了把她现在丢下马车的冲动,虽然这附近荒僻只有少数村庄,但没有关系,任务结束之后他会记得回来捡这个作死的家伙的。

    而莉拉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全部推给了埃尔文,真正的理由含混不清,只说让利威尔将自己视作普通部下一样使唤就行。

    在众人面前,利威尔也没办法说出‘只有你绝对不行’这样偏心的话语,只能阴沉着脸色比对刚刚安排过的几个任务中哪个是离危险较远的。

    “啊,刚刚是不是说运送目标人物的马车由我来驾驶,那就这么定了嘛,”她拍了拍手,笑容明朗的冲对面坐着的两个目标人物打着招呼,“接下来就请多指教了,艾伦、希斯特利亚。”

    “啊,啊…请多指教…”

    两人都怔忪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显然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跟利威尔兵长有着特殊的关系,但现下兵长也没有说出否决的话,似乎默认了这样的任务分配。

    运送真正的目标人物,这个任务说危险也不算危险,说安全也不算安全,假如他们的计划顺利的话,和艾伦一起躲到后方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计划被对方察觉,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眼下其他人都处在了最合适的地方,阿尔敏和让要假扮目标人物,三笠的武力和机动性不可或缺,自己身边的随从也需要有最迅速的反应和执行命令的能力,哪一环稍有不慎可能会导致任务整体失败,莉拉没有经过训练兵团的训练,她有着绝对让人掉以轻心的普通人的外表,作为车夫的话,除了太过年轻漂亮,其他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皱紧了眉头,再次打量那边笑容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的少女,不由得生出了一幅相当荒唐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样温顺的笑容十分碍眼,眯起了眼睛让他看不见少女那双湛蓝的眼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利威尔兵长,”她自从在这里出现便改变了称呼,“别摆出这么一副不欢迎的表情嘛,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她右手握拳轻轻敲击在自己的左心房上:“你不让我死去的话,我是不会死的。”

    ————

    尽管心下一万个担心的理由,利威尔还是不得不下达了作战开始的指令,他先是一个士兵,然后才被叫做哥哥,这一点无论怎样都无法逆转。

    儿女情长置于大义之后,这是每一个成为士兵的人最基础的觉悟。

    莉拉还是见缝插针的安抚着他:“利威尔兵长,兵长大人,别这么生气嘛,没事先跟你商量是我不对嘛,但是现在来都来了,生气的事情等回去再说嘛……”

    她趁着众人视线不在这边的时候,偷偷抓着他的袖子撒娇,压低了的嗓音温温软软,透着利威尔熟悉的那种可爱的讨好。

    但是现在的兵长一张脸冷成了冰山,一点也不为所动,甚至毫不留情的甩开了她的手。

    这样的怀柔政策直到行动开始前都没有奏效,就在少女渐渐放弃,打算等任务结束后再接再厉的时候,利威尔突然抬手揪住了她的麻花辫,将那人的脸拽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表情堪称恐怖:“给我保护好自己,听明白了吗,不然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但他的黑脸对莉拉来说一如既往的没有威慑力,她笑眯眯的问道:“那如果我出色完成任务了呢,有没有什么奖励?”

    “想要奖励就等回来再说,”也许是少女一直以来的放松神态感染了他,利威尔的语气也平缓了下来,“你不是什么士兵,莉拉,不需要像别人那样忠诚。”

    这已经是他在这个职位上能说出的最自私的话了。

    “嗯,我知道的。”莉拉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忠诚?这种东西的她当然有,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理想主义的士兵。

    驾驶着乔装成货车的马车,莉拉随意的挥动着手里的马鞭,藏在兜帽下的眼却迅速地扫过了目所能及的一切街景。

    “艾伦和希斯特利亚,”她突然低低的开口,声音传到了马车的车厢里,“记得你们两个都是出色的调查兵团士兵吧。”

    “嗯,这是当然…”回答她的是艾伦,他也不知道这个中途出现的神秘少女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这样的话,就把你们两人的行动能力也划进考虑范围,”莉拉依旧是那副轻松的模样,“万一,我是说万一任务暴露的话,请尽量行动起来。”

    她稍稍回头,冲呆愣的两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也就在这一瞬间,马车外突然传来了破空的声音!

    利箭一般的铁索勾走了马车的顶棚,一瞬间将车内的两人暴露在天光之下,中央宪兵团的人突然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出现,一回头正好看到那人举着麻醉木仓一样的东西,莉拉连思考的时间都省略了,右手的木仓管滑出袖口,打爆了原本位于马车上的木头箱子,炸飞的木片阻碍了射向希斯特利亚的麻醉针。

    但她顾及了一头,另一头就顾不上了,黑发的少年瞬间失去意识,重重地倒在了马车上。

    “可恶…”她下意识爆了句粗口,左手立体机动装置的按钮按动,飞射出去的铁索射穿了一个人举木仓的手臂,接着她把马车上的来复木仓往金发的少女手中一塞:“射击!!”

    “诶?!”金发的少女发出了短促的惊疑,下一秒就被对方一把按了下去。

    麻醉药的标木仓扎在了莉拉的手臂上,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狠狠一甩,将针头连着皮肉一起甩了出去!

    “我说射击,训练兵难道不学这个的吗?!”她头也不回的喊道,另一只手的火木仓转瞬间打出去了三发子弹,还抽空将刀刃拔出,在刚刚麻醉药扎到的地方划出了一道伤口,让麻药随着鲜血流出。

    比起双刀,她还是更习惯用木仓,但是现在两个目标都暴露在马车上,此时的她在那群宪兵眼下根本无处可躲!

    好在一旁的希斯特利亚也从最初的怔忪中回过神来,对着空中的人们扣动了扳机,莉拉将手木仓咬在嘴里,启动了立体机动装置,迎战上了空中的敌人!

    钩锁射进一边的墙壁,但立马就被人一木仓将石块打碎,莉拉借着铁索还没松开的瞬间用手臂支撑,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转体,下一秒另一道铁索射出,带着她迅速逼近左侧的敌人。

    来不及思考怎样的角度射出移动装置比较合适,莉拉不敢在同一方向停留超过两秒,就这样绕着街道上空转了好几个圈,好不容易绕到了那人身后,她在仰头的瞬间将嘴中叼着的手木仓甩了出去,右手放开的操纵移动装置的刀柄,毫不犹豫的接住手木仓向那边射出一木仓!

    她那一瞬间瞄准的是那人的手肘,但射出去的时候却穿透了右边的胸膛,那个宪兵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那边两个宪兵已经登上了马车,金发的少女再度被迷药制服,已经来不及挽救了,而莉拉的面前又跳出了三个举着双木仓的宪兵!

    六个木仓口直对着自己,少女却在此时露出了一个邪气的笑容,手木仓被她放弃,借着身体的惯性,立体机动装置早就回到了手中,在面前三人开木仓之前,她射出了移动的铁索,拉着自己快速向其中一个人靠近。

    几乎是一瞬间,密集的火炮声响起,莉拉射出的铁索贯穿了那人的肩膀,他手中的两把木仓顿时没了准头,但散弹还是擦伤了她的脸颊,莉拉浑然不觉,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上了那个倒霉的宪兵,双腿在对方胸前一锁,直接接管了这个人身上的立体机动装置。

    左右手共同开木仓,她借着这个倒霉蛋当掩护,将另外两个人斩落空中,才控制着那人的移动装置向马车弹射过去,这套装置的设计是基于正常的机动装置,操作起来没有丝毫困难,手下的人已经没了声息,被她当做人型盾牌,向马车俯冲过去!

    调转了角度之后她就又握回了双刀,借着俯冲的势头,刀刃飞快的没入正在驾驶马车的宪兵的胸膛,还没等她将马车调转方向,又有三个宪兵从路边的屋顶上跳了出来!

    这一次,还没等她动手,空中突然掠过一道肉眼难辨的飞速的人影,借着便是刀刃入体的声音响起,血花飞溅在空中。

    是利威尔追上来了!

    来不及想自己这副凶恶的模样被对方看见会怎么想,莉拉从马车上捡起刚刚塞给那个金发少女的来复木仓,对着空中出现的新敌人射击。

    那些宪兵使用的是对人威力巨大的散弹木仓,相比而言远距离的精准度比不上长木仓膛的来复木仓,但是来复木仓的子弹上膛速度太慢,只击落了一个敌人,莉拉就被逼着不得不再次跳离了马车,又有了一个新的宪兵跳了上去。

    行动的其他人也渐次追着木仓声赶到,让一脚踹翻了操纵马车的宪兵,却只是握着刀刃逼她认输,还没有离开马车太远的莉拉直接一道铁索冲着那人的面门射了过去,女人下意识的侧头躲开,下一秒雪亮的刀刃就递到了眼前,溅出的鲜血淋了少女满脸。

    她怒气冲冲的回瞪那个害得她不得不在利威尔眼皮底下染脏了手的家伙,没想到那人盯着死去的宪兵的尸体,满脸写着不知所措的惊慌。

    莉拉:“……”

    他好像明白埃尔文为什么说想要让她成为整个小队暗处的刀了,除了利威尔本人,小队剩余成员似乎都是这一期的新兵,如果都是这样下不去手的家伙,的确有任务失败的风险。

    还没等她想到该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利威尔的大吼:“小心后面——!!”

    声音传到的下一秒,一道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从马车上带离,利威尔带着她和袭来的三个宪兵擦肩而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来自男人身上无比巨大的心跳声。

    “……”

    任务失败,三个宪兵驾驶着马车冲入了甬道,三笠还想提刀追上去,却被阿尔敏拦了下来:“不行了,三笠,现在先撤退!”

    黑发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马车通过了甬道,越走越远。

    “艾伦——!!”

    ————

    众人撤退回了暂时被当做据点的旧仓库,晚饭是每人一块兵团常见的军用干粮。

    让抓着干粮的手抖了又抖,还是忍不住望向利威尔身边坐着的娇小少女。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而她和利威尔表象出来的互动也亲昵得不像一般士兵,但是利威尔兵长却默许了她的擅自决定,没有将她剔除在计划外,一开始的让内心是有些瞧不起这种行为的。

    没想到也是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刚刚死守在了马车上,其他人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但让却亲眼目睹了她用刀刃分开人体的瞬间。

    那么果决又残暴的行动,对血肉和惨叫没有丝毫反应,只有流畅得不可思议的手起刀落,有那么一瞬间很像利威尔兵长斩杀巨人的时候的样子,但她面对的明明都是些和他们一样的人类。

    同样是操作着立体机动装置,两柄白刃在别人手里只能叫武器,在她手里就是活脱脱的凶器。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个名叫‘莉拉’的女孩显然不是什么调查兵团的正式成员,一个不知来路的家伙操纵起立体机动装置居然如此凶恶,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

    他又忍不住抬眼去看那个坐在木桶上的女孩,回到了利威尔身边的她跟刚刚大杀四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冰冷无机质的蓝眸中此时荡漾着的是点点湿润的水花,时不时心虚的偷瞄向身旁的男人,像是个受到主人冷眼的宠物狗。

    莉拉本人对来自他人的视线毫不在意,倒是一旁的利威尔双眼扫了过来,准确的抓住了让偷瞄过来的小眼神:“怎么,这地方太脏吃不下去?”

    “啊,不……”让连忙抓起干粮,拼命往嘴里塞,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地飘过去。

    有利威尔在场的时候,几乎留心不到身边的事情,在男人开口后才发现对面那人对自己过于频繁的关注,不由得问了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真要有东西的话,第一个提醒她的不应该是洁癖狂魔利威尔吗。

    长脸的少年一手抓紧了干粮,一边皱紧了眉头,他好像在内心斗争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道:“今天…救了我一命,谢谢你,但你真的觉得,现在做的这种事情是正确的吗?”

    “……”

    原来是这样的问题,少女悄悄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生活在地下街那样的地方,走在路上都会遇到当街斗殴致死的家伙,尸体见得习惯了,对于杀人这件事似乎也就不排斥了,但她有时候还是会羡慕一下那些不需要逼自己跨过底线的人。

    为什么她要在利威尔面前收起所有凶恶的样子,不就是因为人们都愿意亲近善良的人吗。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一旁的利威尔却代替她开口了:“如果莉拉那时候不动手,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可能就会少一个了,让,在你眼里那样的事情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名叫让的少年深深皱起了眉头,陷入无意义的思辨当中,最后仓皇的说道:“…兵长,你说的对,也许错的那个人的确是我吧。”

    “不,我可不敢说哪一种做法才是完全正确的,”坐在木箱子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因为这种事情不到最后关头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之前你能做的,只是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选择,莉拉也不过是做出了她的选择而已。”

    “兵长……”

    在场的几人都露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利威尔淡淡环视了他们一眼,起身离开了室内。

    利威尔脚步一动,莉拉下意识就跟着他走了出去,却很快就意识到,这就是对方在邀请她。

    在临河的台阶上站定,利威尔静默的注视着河面良久,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诶?”

    “我是说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莉拉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下来,一双湛蓝的大眼睛此时却是晦涩了下来,她嗫嚅了良久,还是老实交代道:“差不多四年前…第一次遇到袭击的时候,我那时候还不太擅长,留不了手……”

    她用着仿佛承认错误的语气,可是利威尔一下就想象到了袭击的情况是多么凶险,他垂眸注视着河面良久,仿若叹息一般,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怕你嫌麻烦,丢掉我……”

    “……”

    男人的沉默仿佛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后,他转头看向了她:“莉拉,一开始埃尔文派你来参与任务我还觉得十分不理解,现在看来,他对你的了解只怕比我还要多吧。”

    “我…不是……”少女下意识的出声反驳,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我只是……”

    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只是不想让你多分出心神来担忧。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男人的口气比平时还要温和,他抬手拍了拍莉拉的发顶,“只是在责怪自己,没能成为你的依靠,真是抱歉了。”

    “不是的……”

    只有这个绝对不是的。

    少女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焦急的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话语却在喉咙间怎么也卡不出来。

    到底该如何定义呢,胸口这份情感,她只觉得自己可以为他献上整颗心脏,这点绝无半点虚假,但这样的话语又被男人所讨厌着,他不喜欢自己言及死亡,但除了这条命,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他。

    一个怔忪之间,已经失去了开口的最好机会,莉拉眼睁睁看着男人将衣袖从她的手指间抽出,动作是平时从没有过的轻柔,但其中的含义却让她为之心惊。

    不能就这么走了,必须要说点什么,到底…到底该说点什么才好……

    “利威尔…!!”就在男人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莉拉闭紧了眼睛大喊出声,“因为利威尔是不同的……”

    “因为我、我对自己没有自信,我一直害怕着会被利威尔讨厌,所以小心隐藏着一切也许会不招人喜欢的地方,是因为太喜欢利威尔了,所以才变得小心翼翼……”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

    少女说到一半时声音就带上了哭腔,她的泪腺很发达,稍微有点情绪波动都能说哭就哭,但与平时的博取同情不同,这次的她很努力的在抑制着眼眶中的泪水,只是成效不佳而已。

    利威尔离去的脚步顿住了,沉默又在两人身边蔓延开来,就在莉拉想着自己可能真的会被讨厌被抛弃,被发配到哪个僻静的小村庄安度余生的时候,男人终于又一次开口了:“和我打一场,莉拉,用尽全力那种。”

    “诶……?”

    “快点,你不出手的话,我这边可是要攻过来了。”

    “诶?”

    莉拉的脑海中还在上演小村庄的爱恨情仇,没能反应过来男人此时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但是下一秒,实打实的拳头就照着她的门面袭来!

    利威尔说的话显然相当认真,每一下拳脚都没有丝毫放水的痕迹,莉拉没跟上他的节奏慢了几拍,瞬间被一脚踹到了地上,她明白过来对方的认真,很快就从被动防御转变成了主动攻击,两人的招式中总有着不谋而合的某些特点,因为这都是地下街磨练出来的,以杀人为目的的身手。

    姜还是老的辣,过了不知道多少招后,莉拉被那人抓住了脚踝掀翻在地,在她刚一着地的时候,男人的身体就顺势压了过来,铁钳一样的五指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手脚的动作封锁了一个彻底。

    “的确不赖,没有砸了我的招牌,”他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评价道,温热的吐息吹拂过她的脸颊,“看来以后得想办法让你不要这么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