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绝不亏待自己人

作品:《新之年旧闻

    片刻之后,山脚下传来马嘶声,很快便蔓延而上,无数的火把,把灰蒙蒙的林子映照的一片金红。

    一大队人马正朝着东山潭而来。打头的正是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宋仲昊。他骑在一匹健硕的大马上,那马通体深黑,毛色却是鲜亮,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今日的他,半点没有往日慵懒随性的模样,眉宇间布满焦灼。骑在马上,不住的四下张望,同时不断厉声呵斥。

    “都把眼睛睁大点,找不到人,你们统统都没有好果子吃”

    “快,谁找到人,本公子重赏”

    仲昊身份金贵,随身护卫众多,他连人带马被困在一堆人中间,进退制肘,他显然很不耐烦,一鞭子把挡在前面的两个人抽开,“滚开都围着本公子做什么,快去找”

    随身护卫平日里都是护卫仲昊安全的,除了仲昊,他们从不用管其他人。今次是头一次见到仲昊如此暴怒。都有些错愕,些微楞了一瞬连忙领命,只留下两人随在仲昊身后护卫,其余众人都加入了寻人的行列。

    徐清夏虚弱的慢慢坐起,目光紧随着那蔓延而来的火光,轻轻的笑了笑。

    仲昊的人马来的很快,寻到他们不过用了半个时辰。

    三个人都受了伤,狼狈不堪,尤其是看到徐清夏气息奄奄,伤重垂死的样子。仲昊的眼里由吃惊变为蓬勃的怒火,剑锋般射向荷歌。

    洒脱不羁如仲昊这样的人,发起怒来竟是这般凶狠冰冷。荷歌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怯怯的挪到了恪的身后。

    “此刻大家都有伤,还是先下山医治要紧。”恪转开话题,他也是头一次见到仲昊如此,原来,徐清夏对他而言竟是这样的不同。却不知这样的不同,究竟能占到宋仲昊的几分心。恪忽然很想日后好好看一看。

    “恪公子说得对,还是,”徐清夏本想缓和气氛,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脸色更加的苍白。

    仲昊急急上前一步扶住他,“医长先生配的药在哪儿”

    徐清夏苍白的脸上涌上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指了指左边衣袖。仲昊伸手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将里面的药丸喂予徐清夏服下。又转头吩咐下面的人,“赶紧,扶他们上马。”

    宋府是端诚里最豪华的府邸。背靠一座人造的启运山,山上怪石嶙峋,古木遍植,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站在启运山的繁星亭里,端诚全貌一览无余。宋府内更是蜿蜒曲折,精雕细琢,水榭小院层层叠叠,异树奇花、怪石珍宝数不胜数。就连最下等的洒扫仆妇都是一身绫罗,朱钗满头。

    而整个宋府里,最奢华的所在,就要数东边的“弄玉阁”。这便是宋仲昊的日常所居之所。

    仲昊喜爱奢华,却极看不惯那些个金碧辉煌的庸俗之流,是而阁内陈设一应按照大公子的要求,布置的靡丽风雅,价值连城。单单一块幔帐也是特意从苏州采购的上等丝绸,由经年的绣娘花费数月的时间织就的双面绣,工艺之精湛,一匹就价值百金。

    素日里,弄玉阁里总是乐音袅袅,酒香阵阵,若是凑近了,还能听见美人们的娇笑声。这几日却是大不同,弄玉阁里安静的很。丫鬟仆妇们来往不多,即便来了,也是低眉顺目的托着托盘,脚步轻轻,没有什么动静。

    一个小斯抱着厚厚的账簿,蹑手蹑脚进了弄玉阁。

    “曹妈妈,曹妈妈,少爷在里面吗”小厮压低了声音,站在院子里,向一个中年仆妇问道。

    那仆妇急忙摆了摆手,同样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了淡淡的责怪“嘘,说话可轻着点,清夏少爷昨夜又高烧不退,折腾了一宿,刚刚才睡下,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当心挨鞭子。”

    那小厮慌得缩了缩脖子,一双眼不住的往卧房的方向看,好半天又踌躇的向那仆妇身边迈了一步,声音放的更低了。“曹妈妈,小堂哥在吗这几日少爷完全不理事,柜上积压了许多事,昨儿个老爷都有些发火了。”又紧张的看了看,“我们做下人的也是无奈啊。”

    那仆妇叹了口气,“别说你不易,我们在这院中伺候的,这几日哪天不提心吊胆。咱们少爷成天的嘻嘻哈哈,只要是碰到清夏少爷的事,他都份外上心。”

    “可不是嘛,清夏少爷上次浮屠城受伤回来,少爷他差点没杀了同去的燕挺,要不是老爷拦着,何止只是撤掉他副镖头,打了二十棍这点小惩罚。”那小厮说着吐吐舌头。

    “这清夏少爷一受伤,少爷就要我们变着花样做进补的吃食,清夏少爷一个人又吃不了这么多,白白的可惜了。”曹妈妈不无惋惜的道。

    小厮此刻却笑了,“这事也有两面,清夏少爷不吃,不正好便宜我们嘛,曹妈妈,我看您最近气色倒像比从前好多了,红润的像个少女呢”

    大户人家的小厮大多嘴甜会来事,一句话说的那仆妇心里乐开了花,不觉轻笑出了声。

    “都在闹什么”宋仲昊一脸铁青的站在卧房门口,身后的小堂正轻手轻脚的关门。

    两个人看到仲昊的脸色,立时慌的禁声不语,垂手立在原地。

    自徐清夏负伤后,仲昊的脾气便一直很火爆,前日,只因厨房的小斯将进补的汤药送来的晚了半刻,微凉了些。仲昊便命人将那小斯狠狠的抽了十鞭子,打发了出去。平日里,徐清夏最是和善近人,也爱和下人们聊聊天,加上他说到底不是宋家的正经少爷,大家也都不甚在意,有时也会乱了礼数。此事一出,众人心里都暗暗的大吃一惊,也少不得在心里对徐清夏高看了一些。

    这两个人好赖不赖,偏偏挑在他高烧反复的档口,正正是撞在了仲昊的怒火之上。

    “来人,带出去。”仲昊语调威严,话还没说完,那两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哀求。

    “少爷,饶了我吧”

    “少爷,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即便是哀求,两人也不敢扯开嗓子,一直压抑着低低哭求。

    身后的卧房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仲昊转身就往回走,小堂在一边极有眼色的拉开了门。临进门前,仲昊低低吼了一声“滚”

    曹妈妈连同那小斯连忙拜谢,立马起身小跑出了院子。

    卧房里四处是浓郁的药香,将仲昊原先薰香都遮盖不见。内间的楠木雕花大床上,铺着柔软的蜀绣锦被,床顶悬着淡蓝色的纱帐,四角垂下的五彩香袋上织金嵌玉。

    徐清夏正伏在床边,低低的咳嗽。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不是让大夫加了安眠的效力在药里,怎么还是睡这么一会。真是庸医小堂,告诉孟管家,好好收拾收拾那老头。”仲昊一边气急的吩咐小堂,一边快步走到徐清夏身边,扶起他的身子。

    “我没事的,小堂,不用去了。”徐清夏平顺了呼吸,淡淡笑着,对小堂摆摆手道“有些渴了,为我取一杯温水来吧。”

    小堂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怎么,又在教训人了”徐清夏依旧淡淡笑道“昨日绿翘来送药,我本想多与她攀谈几句,谁知她却不敢搭话。你再这样下去,莫说府里人,就是外面,也没几个愿意搭理我了。我这几年好不容易攒的名声,可是要被你败净了。”

    “名声这东西本就是虚无的,要与不要有什么要紧。只要你说的话还有分量,名声这东西还不早晚会回来。”仲昊有些不懈。

    “有些事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既然已经开始,总归会有成效。”语气还是依旧的温和,只是徐清夏的眼里却没有了笑。

    “慢毒蚀心,这固然好,我不过想加一把力而已,免得你太辛苦。燕德那老匹夫,仗着跟随我父亲多年的关系,太不服管教了,除了让他儿子燕挺在镖门与你为敌,更在其他地方与我作对,真是该死”仲昊目光冷极,“宋门富贵,像这样的老东西太多了,必须杀一杀以正门风。”

    徐清夏微不可查的僵了僵,当年,他的养父暴毙,多年来死因不明,他不是没怀疑过。宋门,从来不是表面上富贵安逸的模样。

    “说来,也怪我。”仲昊的语气忽然有些低沉,“让你冒险在浮屠城受伤,才能要我有机会处置了燕挺,顺带拔除了燕家在镖门里的势力。你也是真傻,何必真让自己伤的如此厉害。不过,你放心,打那厮的棍子上我喂了毒,他就是不死,今生也会是个废人,你的那些委屈也算得偿了。”说着,又叹息着捏了捏徐清夏的肩臂,“以后,会好起来了。”

    徐清夏回手轻拍了拍仲昊的手,安慰道“这样就很好。”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急咳,直咳得弯了腰。好半天才缓过来。

    仲昊一边帮他抚背顺气,一边道“旧伤未愈,又跑去山里看什么虫子。那丫头究竟有什么魅力啊”

    徐清夏顿了顿,兀自看着锦被上的牡丹花纹,目光有些呆呆的,“恪公子,当真好福气。”

    “福气我看是服气才对。对这丫头我真的服气,什么都敢想敢做,哪里还有女子的娇媚”

    徐清夏笑了笑,却没搭话。

    “怎么,你还真看上那丫头了”仲昊嗤笑了一声,“虽说你在江湖上有那么点名头,女子之妙你却还未曾好好见识过。事情要做,也别太罔顾年华。等你病愈,我带你出去逛逛,那时你就不会逮着那小丫头死磕了。”

    徐清夏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仲昊伸手托住徐清夏的下巴,把他转向自己,上下看了一圈,眯着眼笑道“今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古小白脸这么吃香,你这幅病容,真是弱柳抚风,我见犹怜呢。”

    徐清夏被仲昊逗的轻声咳了咳,“你总是这样,如今宋府一门掌门,还这么不正经可怎么行”

    仲昊笑着,一翻身,坐到床的内侧,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斜靠着,顺手从袖管里取出一本话本翻了起来,懒懒答道“行不行的,也就这样了,本少爷绝不是亏待自己的人。”